东岳庙与红楼梦

在北京住了几十年，也算个“老北京”了，没逛过东岳庙，也盼了几十年——因为庙是机关占用之地，早不成庙矣。没想到，虎年的大年三十，竟然得遂一游之愿，心中着实欣慰不已。

老北京的佛寺不止千座，但在道教来说，东岳庙却是众庙之冠。

东岳大帝本是泰山之神。泰山为何在五岳中独尊首位？只因他主东方，乃万物生养之大神，自古封为天齐大帝，不限东方，在全国普遍供，感谢他化生养育天地万物之功德——老百姓也不称什么东岳庙，只叫天齐庙。

天齐庙，出现在《红楼梦》里。

现行的这部名著，是个拼配的假“全本”，只前80回是曹雪芹的原著；当他写到第80回时，就是宝玉来到天齐庙的故事了。

天齐庙本在城东，朝阳门外———百姓也只称“齐化门”，是元代古名。可是曹公子却说宝玉是“出西门”去上庙，何也？这是故意瞒哄读者，而且老北京西郊“董四墓”（产桃最佳）一带确有一座“西天齐庙”，这证明雪芹是一概熟悉的，方能在笔下小弄狡狯——而南方人不知老北京的事，还讽刺说“出西门”是讲不通的，以此才“证明”《红楼》没一句“真实”云云，可真是上了古人的当。

雪芹还特笔写到，宝玉生性怯弱，害怕看天齐庙里的狰狞塑像。

这就又是东岳庙的最大特色，它的驰名九州四海也正由此故。本来庙里众神无所不在，其像共有一千余尊，姿态神情，各极其妙！观者无不神移心动。善像慈祥、庄严、华贵……鬼卒则极为凶恶丑怪，令人心惊胆战。最早的塑像出于元代塑像大师刘元（或讹为刘銮）之手；早已不存，就是明、清二代重修再造，也出名匠之高艺绝活，不同一般——可惜经历了“文革”浩劫，荡然无有半点残迹！

如今的修复，视古难以望其千百分之一，但经过数年的经营缔造，达到今日之境地，也非容易，所以我们论事不应苛求，一切要实事求是，事分两面看，方有公允的评价。

天齐庙的香火之盛，从来是传为美谈的——也是奇迹。据传庙会之期，香客云集，“排队”可以排到东四牌楼，有十里之长！进香根本无法入庙门，只在此门以外，有巨大焚炉，光照天地。四方的“灶火”（民间“出会”“过会”的）旗帜如林，鼓乐喧闹，万人拥动。这种民俗盛况文字难以形容。

东岳庙与《红楼梦》的奇妙“关系”，一般人也不尽知，今举一二：

一是清代的道录司就设在此庙，这是雪芹书中明白写及的一个“官方”道教总管理。二是“太虚幻境”的想象构思，全由此庙而得来，因为山门外有大牌坊，庙内有“七十二司”（据说实共76司，但俗传总是只说72）：所以雪芹在第5回书中写的，幻境之入处先是一座大牌坊，进去之后就有“薄命”、“朝啼”、“暮哭”、“春愁”、“秋怨”……诸“司”，完全是这位文学大师的艺术联想——他的意思是说：俗人以为“冥界”有“七十二司”掌管人们的生死命运，我则“创造”一个警幻仙姑，一个“幻境”，专掌女儿的悲欢聚散、存亡命运。

这个见解是邓云乡先生首先提出的，我以为十分确切，深得雪芹先生的文心匠意，哲理神思。